二渡黄河

叮咚,叮咚……深沉雄厚的驼铃惊飞了树丛中翎羽锦彩的野 鸡,吓跑了哈么丘旁觅青的褐色野兔。叮咚,叮咚……一行载重骆 驼队,穿过五彩缤纷的红柳林,在起伏的沙丘间逶迤行进。1940 年的盛夏;我和马建华同志遵照上级党的指示从河套转移去延安。 临行前,雇了五峰骆驼,驮着面粉、牛羊肉等物品,顺便给伊盟桃力 民根据地的同志们送去。为了沿途不被敌人阻拦,扮成做买卖的 商人,这时,我们骆驼队正向黄河走去。
1937年7月,我受北平党组织的派遣,在白乙化同志的带领 下从北平到达"河套东北垦区垦区是国民党中央委员、实业部 长朱舞清负责建立的。设在乌拉特前旗扒子补隆的“九号地”。同 年底,我随白乙化同志到偏关后又返回河套工作。在傅作义游击 军政训处工作。
党中央对河套工作极为重视,1938年5月,派刘瑞森等人来 河套开展工作;组建了中共河套特别委员会。这时,我也到了临 河,在临河民众教育馆开展秘密工作。我们在馆长侯野峰的带领 下,以临河教育馆和临河学校为基点,全面开展抗日宣传工作,各 种宣传队,歌咏队纷纷成立,《抗日救国十大纲领》深入人心。《临 河日报》及时登载党中央的政策、抗日方针和八路军的胜利消息。 就连傅作义的《奋斗日报》也在我们掌握之中。
1939年4月间,国民党绥远省党部、省政府、三十五军军部、 省动委会,都从山西河曲县迁到陕坝,并在临河成立了国民党县党部。河套的形势开始恶化,上级要刘瑞森转移伊盟,担任伊盟工委 书记,由我代理河套特委书记。这一年底,日寇入侵河套,激起河 套各族人民的义愤。我和马建华及时组建了一支抗日游击队—— 临河保安队,也叫“战地服务队”。
1940年春,河套特委发动群众,密配合傅作义部队,进行了 艰苦的“五原战役”,把日寇赶出河套。“五原战役”后,傅作义下令 解散临河县保安队。为了应变,我们决定就地解散保安队,以待时 机b这时,傅作义通知县政府,要我和马建华速回陕坝绥远省政府 另行分配工作。新来的特委书记刘宏生同志召集特委会议,大家 一致认为不可去,轻则被管制,重则入狱坐牢。因此,特委决定,我 和马建华同志速回延安。就这样,我俩带着去伊盟受训的十几名 同志起程了。
黄河的涛声截断了我的思绪,我们登岸远眺,望不见白帆,看 不见船只,就连打鱼划子或木筏也空空不见。一位饱经风霜的牧 羊老人宿悄地对我们说明:这是因为两天前傅作义就下了严禁随 便渡河的命令,早已把所有船只都集中于黄河渡口了。
面对突变的情况,我们只好冒险行事:大家顺着河边来到渡 口,只见靠岸链着许多船只。过河的人已排成长龙,十几名持枪的 宪兵,恶狠狠地巡视并搜査着每一个所要过河的人。看到这种情 况,我心中万分焦急,唯恐过河不成,反而暴露身份。“您二位要过 河么?'‘正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刻,一个宪兵走来,立正站在身穿国民 党军官制服的我和马建华面前,看着这个有些面熟的人,一时难以 •忆起"“不认识了?我在临河的马场地受过训。”
这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,在他的协助下,我们全部人员及骆驼 和货物,分别乘坐几条大船,扬帆激水,安然地向南岸驶去。傍晚 我们疲惫不堪地来在黄河南的巴拉亥村。在此歇宿,准备翌.日清 晨起程。
夜晚敌人戒备森严的情景,使我思绪纷杂,久久不能入睡。

正当我反复辗转之时,村子里陡然响起猜猜的狗叫声和嚥吸 的马嘶声。我和马建华闻声速起,在黑黝黝的夜色里,我俩隐隐绰 绰地看到几个骑马的人在晃动。围观的老乡们在一旁交头接耳地 窃窃私语着。从人们低声的谈论中,我们得知了这是清乡队的兵。 我俩立即返回宿地,召集同志们,派设岗哨,准备随时应付清乡队 的袭击。然而清乡队随着夜狗沉闷的哀叫声渐渐无声无息了。
拂晓,我们的两个同志,在井台旁汲水饮骆驼时,与清乡队饮 马的人相遇了。“你们是干什么的?”一个尖嘴猴腮、面青牙黄,形 似大马猴的高个人厉声审问。“到河曲做买卖。"“掌柜的是谁?” “是自愿合股,没有掌柜的。"我们的同志平静自如的答话,使瘦猴 子恼羞成怒。他一边咆哮,一边张牙舞爪地挥手吼道:“抓回去审 问!"清乡兵蜂拥而上,七手八脚地将我们这两个同志捆绑而去。
当我和马建华得知此讯赶到他们的住处后,我们的两个同志 正在悬梁受审。我和马建华不由地怒火中烧。“把人放下来!”在 马建华威严的怒喝声中,几个清乡兵胆怯地瞅着我俩笔挺的国民 党军服乖乖地放绳松绑,作揖赔理。我和马建华佯装不睬,领人便 走。“你们有证件么?”不料正持我们出门欲走时,迎面走来一个傲 气十足的国民党军人。我们定睛细看,;原来是魏力石,是个曾去过 延安的叛徒。
一见此人,我们便清楚了,这是傅作义特意派他来的。马建华 不慌不忙地将护照取出递给魏力石。“这是假的!"魏力石对护照 不屑一顾便断然结论了。“什么……”魏力石神态傲慢,板着字眼 慢腾腾地向说:“凡没有于(纯斋)秘书长的签字,证件都是假的。 实不相瞒你俩,上级有令,缉拿刘景平、马建华! ”几个畏缩的清乡 兵,经魏力石这么一说,即刻像疯狗般地扑我们。解除了我俩的枪 支,便由两个清乡兵押送着我们往河套返去。
盛暑的太阳,无情地将酷热投射在我们身上,我们汗水淋漓, 口渴心烦地在枪口的逼迫下,又重穿过红柳林,哈么丘上惊起的麻雀儿,成群结伙地起飞,飞的念头使我们不甘心无谓牺牲。飞的念 头激起我们决心要与敌人拼搏抗争。总之,飞的念头使我们产生 着新的希望。我和马建华会心地交换着眼色。可是这两个押解士 兵非常狡猾,总是一远一近,持枪尾随。特别是渡过黄河以后,又 由清乡队士兵改换成4个全副武装的宪兵。这就更使我们一时难 于寻机脱身。进入河套中部,蓬松的苴芨丛丛相连,繁茂的红柳密 密匝匝,真是成滩成片。这优越的地理条件,使我俩脱身的欲望更 加坚定不移。
太阳终于隐匿在红柳林中,「天步履的艰辛使人饥渴交加,当 我们来到一个共芨丛和红柳林环绕的小村庄里。机不可失,时不 再来。我趁机说饥饿腹疼,要求休息。4个宪兵也早已饥肠辘辘, 便同意在此歇宿就餐。
黄粼鄰的酸米饭和绿茵茵的凉拌苦菜,使4个饥不择食的宪 兵狼吞虎咽地吃起来。我急忙凑到马建华面前,用筷子比划,以 眼神相示,很快拟定出分头行动的计划及3日后所会面的地点,饭 后,夜幕已经笼罩了整个村庄。“我要解手。”我捧弯腰地嚷喊 阅。一个宪兵不耐烦地挎上长枪将我带出。我故意蹲地不起,宪 兵为避臭便远立一旁。这时,我俩相距已有20米左右。“吠!背 后有人!”我猛然的喊声,使那个宪兵身不由己地扭头后看。我趁 机飞快地往苴芨丛中跑去。惊慌的宪兵边喊边举枪乱射。子弹在 我耳旁“嘶嘶”呼啸。我东躲西闪,疾步如飞,跑了一段,我藏在哈 茹丛中屏息细听:人声嘈杂,枪声不断。
夜色漆黑,草林茫茫,我顺着一条小渠向西足足奔跑了 20余 里,望着寂静的夜空,我舒心地仰天长吁,将胸中的郁闷恶浊统统 呼出顿觉身清气爽。
第三日,我到了马场地以南约3里的独家住户王六十二家里。 因为按时间和地点,均是我和马建华行动时约好的。
王六十二是我发展的农民党员,人很忠厚老实,十分可靠。他一看见我,忙让老婆烧水做饭。王六十二紧握着我的手告诉我,马 场地党支部书记耶三晌午来过,说马建华也跑脱了,现在敌人正在 抓紧搜捕。于是饭后王六十二把我安置在山药窖里。半夜时,王 六十二又将我从山药窖叫出。在一盏小素油灯下,等候马建华的 到来°灯火如豆,烟雾缭绕,我俩一袋接一袋地抽着水烟。“老马 怎么还不来?”憨厚的王六十二憋不住地问我。“是不是逃跑时中 弹牺牲了! ”我抑制着内心焦急,安慰他说:“老马是个老红军,有丰 富的经验。再说河套到处是藏身的地方,他对这一带的地形也很 熟悉,不会出问题的。"
小素油灯里的油快熬干了,王六十二急忙添油拨捻,使幽暗的 小屋顿时又亮堂起来。
“汪汪汪!”王六十二家那条大黄狗突然报起警来。是敌人? 还是•••••.•我急忙熄灯顶门,慎听以待。"咚咚咚,咚咚咚,”随着平 稳的敲门声,有人低声喊:“老王,刘映阳(我的别名)在吗?"是老马 的声音,我俩急忙掌灯开门,将风尘仆仆的老马迎进来。
看着清灌的老马,我俩相视无语,只是紧紧地抱在一起。
雄鸡报晓,窗纸发白,新的一天里,我们通过王六十二找来鄂 三,一同到黄河边的林里商量着渡河的事。
看着奔腾的河水,这使耶三想起了一位蒙族船工。这位蒙族 船工正与邮家兄弟是多年好友。这耶家兄弟,我和马建华是非常 熟悉的。他家兄弟6人,有3名是共产党员。老三还是延安的八 路军战士。当天夜晚,我们辞别了都三,同王六十二一起到了邮大 家中。鄂大一家一向视我们为亲人,这次见面,更是关怀备至。为 保证我们的安全,他们上窗帘遮灯光,又派小儿子放哨。
当鄂大得知我们急需过河的情况后,便慷慨地为我们提供办 法。原来他的兄弟鄂四,与一位以扳船的蒙族船工是结拜弟兄,只 要让鄂四出面联系,过河是没问题的。
我俩星夜兼程地返回王六十二家里,鄂老妈妈像办喜事一样高兴,为我俩杀了两只肥墩墩的大母鸡,炸了满筐夢香喷喷的软油 糕。然后她老人家抹着额角的汗水,坐在我俩面前,慈祥地看着我 俩饱饱地吃下这顿河套人最香的饭。
是的,我深信我们不仅能够回来,而且革命的胜利必将给河套 人民带来永久地幸福。到那时,让笑容长久布满邮老妈妈和整个 河套人民的脸庞吧!
耶大和耶四兄弟俩依依不舍地将我们送上木船。“坐稳了!” 那位早已在船上等候我们的蒙族船工,关切地招呼着我们。他缓 慢而又沉稳的语气中蕴含着真挚情谊和深切的关怀。我俩握着他 粗糙的大手,多么想看清他的面容并把它留在记忆的长河中啊! 然而在漆黑的夜里,我们看见的,只是他那对充满信赖之神的闪闪 发亮的眸子……
飞旋的浪花在繁星的辉映下银光闪烁,喧嚣的黄河水在船头 浅出声响。木船载着我们慢慢地向南泊去,我望着渐渐消失的夜 色中的河套,油然升起一股眷恋之意:多么富饶的土地,多好的河 套人民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