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色故事:代理县长

1943年,掩护行署活动的大青山骑兵支队五连。在山神庙沟 被敌袭击后,损失近三分之二的人员。死去的同志掩埋了,忠魂与 青山为伴。负伤的同志分别抬到老乡家中休养治疗。绥南专员马 南风同志临回偏关之前对我说:“老曾,你先别走,留下照顾这些受 伤的同志……等他们的伤好了,让他们回偏关找部队去;好一个走 一个。这里缺医少药,条件十分恶劣,你的担子可不轻啊!”从那之 后,我便接受了照顾伤员的任务。等到最后一名伤员痊愈归队,也 就是我完成任务之时。
山神庙沟在凉城县一区境内,根据当时的情况来看,伤员们不 能继续留在出事地点,我们动员群众将二十几名伤员连夜转移到 五区范围之内,分别安置在山沟里的老乡家中休养。我则随五区 区政府一起活动,常常和五区副区长蔡子萍同志一起去看望伤员。
阳春三月,一部分轻伤员伤好后归队,回到了偏关。剩下几名 重伤员,由于当时我们的医药紧缺,条件艰苦,只得依靠老乡千方 百计地给调理,没有西医西药,只得用一些土方土法帮助治疗。有 一天,我去看望一个腿上负伤的战士,只见他躺在老乡家的土炕 186
上,一条腿肿得老粗,,皮肤绷得紧紧的,又明又亮,流出的脓血又臭 又腥。这时,位老乡从灶房端来一盆热水,准备给伤员擦洗伤口。 我低头一看,冒热气的水盆里有一把花椒粒子,原来是一盆花椒 水!我想上前帮他一把,老乡直摆手。只见他轻轻地撩开被子,一 股骚臭气味顿时扑面而来。可他,这位慈父一般的老乡,似乎什么 也没闻到,坐在炕沿上,用一块煮过的旧棉花,蘸着花椒水,:轻轻地 往伤员的腿上擦。花椒氷一挨伤口,疼得伤员直打哆嗦。洗完伤 口,我坐在这位战士的身边,当时拿不出治病的药,也拿不岀什么 可口的东西给他吃,只能说上几句贴心话,算作安慰:“别着急,慢 慢就会好的。现时咱们条件不好,弄不到药品,让你们受罪了。我 实在是没有办法呀!'‘伤员听了,非但没发牢骚,反而忍着痛苦说: “快别说这话吧!要不是我们施累着你2你不也早就回偏关啦。我 住在这里很好,跟在家也差不多。老乡不光天天为我擦脓血,洗伤 口,还替我端屎端尿……细想起来,生身父母在身旁也不过如此 吧!老曾,你放心,就是伤好不了,死在这里,我也是心满意足的。 只可惜,今生不能报答乡亲们一片心意……”
面对这样的老乡,这样的战士,我还能说什么呢?在这严酷的 情况下我无能为力,默默地告别了伤员和老乡,又向另外一个山沟 走去。
有一天,蔡子萍同志约我和他一同去县里汇报工作。当时,凉 城县.政府在养麦皮沟,县长叫原民(化名)。绥南地委书记崔岩同 志刚从后方回来,准备给县政府的同志传达上级的指示精神和介 绍后方的一些情况。就在蔡子萍同志向原民县长汇报工作的时 候,崔岩同志和我谈了一次话。我们交谈时间很长,他为人没有架 子,能够客观地看待一些问题。我们尽量地交换了对当地工作的 看法,谈得很融洽,似乎有种话虽尽,情未了的感觉。没料到。这 次长谈竟是最后的一次了。
蔡子萍同志汇报请示完工作,急于返回五区去。这时,原民同志对我说:“老曾,你就不要回五区去了,跟县政府一起活动不是更 好一些吗?”他的热情挽留,我不好一口拒绝,就回答说:“在哪里都 一样给你们添麻烦。”蔡子萍同志听了我的话,以为我有意留下, 急忙说:“那可不行,你还是跟我回五区吧!咱俩的交道还没有完, 我说什么也不放你走。”他还半开玩笑地拉着我说:“你要不回五 区,那几个伤员我可不管啦广我的工作任务原本就在五区,怎么能 够留在县里,就笑着说:“县官不如现管,我听蔡区长的指挥,现在 就跟你走。”崔岩同志和原民县长送了我们好远。
跟着蔡子萍同志翻过几座山头,天快黑时,就住在左外窑子那 个小村里。第二天,约摸早晨八九点钟的光景,听见养麦皮沟那面 传来了枪声,响了一阵子,又没声音了。我问蔡区长:“你猜猜,这 是谁和谁打起来啦?”“那还用问,肯定是咱们,邹团,回来了,正在 打敌人呗!”其实,我们俩想到一块去了,猜的都是一码事。说实在 的,我们天天都在盼望主力骑兵“邹团”回来,狠狠地敲狗日的一 顿,他们就不敢欺负咱们地方政权了。敌人欺软怕硬,大部队一 来,揍上他们一顿,就乖乖地龟缩在据点里不敢出来。大部队亠转 移,他们立刻就从乌龟壳里钻出来,耀武扬威地在各村流窜。
正在我俩谈论的兴头上,派出去的侦察员连跑带颠地报告说: “县政府让敌人袭击了!”他因情况不明,未敢进村,也未见县政府 的人出来。我见他气喘吁吁,就说:“先别说了,坐下休息休息吧。” 其实,我的心情反而紧张起来,怕是凶多吉少,"蔡区长,情况不好, 县政府的同志怕是要吃亏!"等我们赶到出事地点,一区的同志们 也赶来了。半山坡上,横着十几具尸体。山根下,崔岩同志奄奄一息倒在 血泊里。同志们急忙将他抬到邻村的老乡屋里。他一会儿清醒, 样子想说话,却发不出声音,只是看着围在他身边的人们。当时, 既没有医护人员进行抢救,也没有止血药品,我们眼巴巴地看着这 位地委书记停止了呼吸。敌人这次是有预谋地偷袭县政府。当敌人包抄过来时,县大队长许国珍(后叛变)没打一枪就溜跑了。县 政府的人没有得到警报,直到敌人顺山沟爬了进来,才察觉。县大 队没有领导人,很快被敌人打散了。县政的工作人员急忙突围, 怎奈,敌人已封锁住沟口,冲不出去,只好折回头来,朝山,上爬。3 月的蛮汗山,乍暖还寒,太阳把山雪融化,晚上遇冷结成了冰,满坡 冰凌,道路湿滑。这时,凶残的敌人到了,他们把那些正在爬山的 同志当成了靶子-,机枪一扫,县委的同志们都牺牲在半山坡上。崔 岩同志年纪大些,腿脚不如年轻人麻利,刚刚跑到山根前,就被敌 人打倒了。县长原民同志发现敌情,冲出门外,一见敌人来势凶 猛,自知无力抵挡,就急忙返回屋中处理重要文件。他点着灶火, 一手拉风箱,亠手用烧火棍拨弄纸片,好让文件快些燃成灰烬。另 有两名干部,见原民县长跑回去烧文件,也跑来帮忙。正当他们三 人忙着烧毁文件的时候,被敌人从屋里抓走了 O
面对着掩埋牺牲同志尸骨的坟丘,我强忍悲愤,思考着另外一 个严肃而又迫在眉睫的问题:凉城县政^=难道就这样垮了吗?,若 要红旗不倒,谁是扛旗人?我自从1939年上了'蛮汗山,几乎跑遍 了根据地的大小山头。在丰东•,我曾经搞过地下工作,在绥西一直 和行署在一起现在又来到绥南照顾伤员。几年来经受了种种考 验,经历了无数次风,雨。曾记得,敌人大扫荡,把我们:困在山上。 切断了我们和乡亲之间的一切联系,粮食吃光了,就挖野韭菜,用 茶缸煮着吃;野菜挖完了,同志们就在石缝中掏马蜂窝,把一个个 未成形的马蜂幼虫'放在火上烧着吃。有人捅马蜂窝不小心被蛰成 了“大头瓮”。有一次,在固阳境内,行署的十几个工作人员和一个 通讯班被困在"南天门'‘的山头上。整整一个星期,敌人不肯撤退, 妄图将我们活活饿死在“南天门"上。二十几个人只饿得饥肠空 鸣,手足无力。杨植霖同志决意亲自下山搞粮食,临行时。他嘱咐 大家注意隐蔽,千万不可轻举妄动,等他把粮食送上山来。同志们 一听杨主任要冒险下山,大家都不同意并且争着要下山,杨植霖同
志说:“我不能眼看着大家跟我挨饿。谁也不必争了,这一带我比 你们都熟悉,大家不用担心。”话虽如此,杨植霖同志下山后,大家 的心上都像压上了一块石头。第二天,杨植霖同志果然搞到了粮 食,派人送上了山,解了“南天门”之危。这件事很使我感动,一直 铭记在心上。在大青山上的日日夜夜,饥饿、寒冷时时困扰着我 们,缺医少药,负伤牺牲也是平平常常的事情。特别是近半年以 来,敌人更加疯狂,继山神庙沟遭袭击之后,养麦皮沟又遭洗劫。 我们的主力部队为了减轻蛮汗山区群众的负担,到区外打大圈游 击。现在,这里的地委书记牺牲了,县长被捕了,下一步该怎么办?
敌人那里在庆幸他们一时得逞的同时,不时放出狂言,妄想趁 火打劫:“八路这回算完蛋了!不出半个月:就把蛮汗山的八路全 部收拾光!”敌人还迫使大乡长在各村群众中造谣惑众,以壮其反 革命声势。此时此刻,形势予我们十分不利,县长被捕,县政府多 数人牺牲,全县无主;县大队被打散,失去了地方武装;谁来收拾这 残局?坐等上级派人来吗?不,不能等。我是共产党员,在此危急 困难的时候,应当挺身而出,扛起县政府这面红旗与敌搏斗。我 决心已定,当即站出来,对大家说:
“同志们,我是上级派来的代理县长,一切工作仍按原县长的 部署进行,有什么困难和问题,我来帮助解决。”
当上代理县长,我并没有急于恢复县政府的机构。考虑到重 新组织县大队,就要有人,有武器,人和武器的来源,在当时那种情 况下只能是从各区抽调,这样,势必削弱了区里的武装力量,不利 于区政府单独活动。手是,采取了走村串乡的办法,找那些基本群 众谈心,告诉他们,县政府还在,县长还在,有什么事情和要求只管 对我说。
当地有个老汉叫胡拴,是个坚强的老革命,不论是胜利或失 败,他都坚定地支持我们的工作。他是程仲一专员开辟工作时的
190
结拜兄弟。凡是在蛮汗山呆过的人,差不:多都知道这位老汉。我 首先找到丁他,通过他又我上李五等几位老人,在一起开了个会。 我说:“别听敌人的胡说八道,八路军垮下了,地县干部有的是,敌 人杀也杀不完,抗日的大旗倒不了。别看眼前,原民县长被抓走, 县政府可没有散,我就是上级新派来的代理县长。请诸位帮忙给 乡亲们捎个话,就说,八路军主力很快就回来啦,'邹团'很快就会 来收拾这些坏家伙。”从那以后,胡拴等几位老汉就成了我的参谋 和助手。在没有得到上级指示的情况下。一切按原县长的部署去 作,没有岀现什么问题。
在这期间,我把凉城县改为归凉县。由于县长被捕,原来县政 府的印章不知流落何处,假如随着文件一起烧掉了,当然万无一 失,假如落在敌人之手就麻烦了。为此,我宣布废掉原来的那颗印 章,重刻归凉县政府大.印。时间不长,组织上从偏关给我捎来通 知。承认我这个代理县长并让我暂时留下继续工作,直到有人接 替为止。从那以后,我这个单人独马的代理县长走到哪里,就随哪 个区一起活动。
敌人大肆散布谣言,威胁恐吓群众,宪兵队逮捕了蔡子萍区长 的二位兄长和四弟,又逼迫其兄上山劝降。蔡子萍同志充满炎黄 子孙的凛凛正气,不为所动。他说:“国难当头,我只能以国为重, 不能兼顾其家了。”其兄也深明大义,对他说:“你只管一心抗日,勿 虑家事,兄长和弟由我设法营救。'‘说完慨然下山。
根据地的干部如此坚定,群众基础甚为雄厚。在群众的真心 实意的支持下,区、县政权才得以生存。一次,北四区区长派一个 老乡给我送信,过公路时,碰上敌军。那封信被搜出来,就逼着这 位老乡前头带路来抓我。老乡一口咬定。他根本不认识什么代理 县长,更不知道他在那里。敌人动刑,打得他死去活来这位老乡清 醒过来后,就编出一套瞎话糊弄敌人。他说:“我确确实实没见过 什么代理县长,给我信的人让我把信放到山神庙的香炉灰中,以后自有人来取,是谁来取,我也不知道/敌人见问不出口供,只好把 他放了。后来我得知此事,前去看望他,他不但没一句不满和后悔 的话,还直说:“没什么,这不算个啥!”
有个小通讯员,外号“独角牛”(因为一只眼睛),有一次执行任 务回来,被敌人包围在屋里。这个小鬼没带枪,身上仅有两颗手榴 弹。他临危不惧,从裤带上解下手榴弹,揭开盖,高举过头,朝屋外 的敌人喊道:“你们别进来,谁进来,我就拉响手榴弹,我死,你们也 别想活。”敌人见这个小家伙,两手高举着手榴弹,那只愤怒的眼睛 都快瞪出血来。谁也不敢贸然闯进去,只得在门外诈唬。这时,区 上游击队及时赶来营救,赶跑了敌人。“独角牛”不知道外面发生 了什么事情,一直拉开架势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。直到我们的同 志在外面招呼他,他才放下手,跑了出来。
七月初,偏关派宋克瓒同志来接替我的工作,上级委任他为归 凉县县长,命我返回偏关。我把几个区的组织情况向他作了交代, 并且转交给他一颗归凉县政府的大印,这是我任代理县长期间唯 一的财产。
.交代完工作,我随绥西三团团长蔡玖同志及他带来的宀连人, 一同回到偏关。